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覺他可愛,不是那種用做平庸替代詞的可愛,是聰慧、靈動和不平凡。他時常像只圓潤的白鴿在我們身邊和我的腦子里飛來飛去,并不在乎天氣或是景色如何,自顧自地用翅膀拂下空氣中的浮塵,卻又從來不見他降落、歇腳。
短短一個來月,我見縫插針拾起他的幾片殘翅斷羽,自以為將整片天空都攥在手里。
他就是那樣的。團里的年輕小姑娘大大方方拉他去景點門口合影,他也不推拒,很順暢地融入她們其中。雙手握著跨在肩頭的雙肩包背袋,笑瞇瞇的,圓圓的臉蛋被擠出一個很可愛的弧度,圓領(lǐng)的文化衫松垮地墜在他身上,轉(zhuǎn)身的時候漏出一截奶白色的后脖頸,像一段生嫩小白菜的菜根,薄薄的皮兜著水液,在南方的烈日下變得醇厚,化做一截白玉。
我一下子就被晃到了眼睛。
最近幾年,自從女兒降生后,我的妻子曾有多回責(zé)備我不顧家事,不知分寸。我深知問題不在于此。我的妻子——一個溫婉賢惠的南方姑娘,已經(jīng)在極盡她所能摒棄委婉的方式,滿懷痛苦地暗示我她已失去對我的愛的充滿信心的把握。
我深知問題不在于此。
答案在于何處連我自己也無法判斷,我為此很是沮喪。感情的缺陷也許是天生的,也許根植在一個人漫長的過往當(dāng)中,我更傾向于相信后者:萬事萬物總要從某一天開始慢慢變化。可能只是一個毫不起眼的日常的開端,此后每天的軌跡都無法與熟悉的軌道再次重合,甚至整個人都變得極度陌生。
我想我的妻子就陷入了這樣的驚慌之中,以至于有天她突然我問要不要帶著女兒一起去旅游,她是那么神色自若,但我卻看出了她被汗水打濕的內(nèi)衣肩帶,又想起了堵在浴室下水口的一團無序的黑發(fā)她那么年輕、那么善良,我無意拆碎保護家庭的婚姻圍墻,便一口答應(yīng)下來。其實我并不知道自己要什么,如果我的生活會猝然斷裂,在故土和異鄉(xiāng)又有什么區(qū)別呢?
我小時候就知道,敢于在這個世界上裸身體徒步行走的人是無堅不摧的人,因為自身怯于如此行事,便知道該事的難能可貴。我也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人??墒钱?dāng)我見到他,我想,他簡直像一團五彩斑斕的空氣,像一個五彩斑斕的宇宙。細(xì)枝末節(jié)的瑣碎和古書上所說的大道歸一的領(lǐng)悟之間的關(guān)系,如同魔鬼往往說的一些真話,如同他的單純和世故、真誠與機敏,并沒有什么嚴(yán)格的對應(yīng)關(guān)系。
他,不過是本色的他,送到我們面前。他的人生只不過是他行走著的影子。毫無疑問,我被他吸引著,目光追尋他,氣息追尋他,一切都追尋他。我琢磨每天的衣服穿什么,每當(dāng)我挑選出一套之后詢問妻子的意見,她便會有些不自然地替我做出決定,眼里還殘留些少女的羞赧,轉(zhuǎn)過身不讓我看見她上翹的嘴角。
我沒否認(rèn),這是美麗的謊言。
好像就在一夜之間,我驟然變得笨拙。我們坐在搖搖晃晃的大巴車上,停車后他一邊招呼著大家一邊起身抓起膝蓋上的夾克外套,將一只手伸進袖子里。我也站起來,替他把另一只袖子穿上。他注意到我的動作,揮著手里的小旗子還不忘轉(zhuǎn)頭看我一眼。很有肉感的嘴唇合成一條縫,抿一抿便成了有些夸張的v字形。我離他很近,好像能聽到他鼻子里噴出熱氣的聲音,呼到我胸口便凝起一團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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